|
文 / 一个已经付完代价的人 每年,有上百万人被推进刑事程序的齿轮里。有罪判决像盖章一样,砰,砰,砰,落在命运上。 2022年,771万个章。2024年,160万个。 我是其中一个数字。 我现在想说的,不是罪有应得——我认。也不是牢里的苦——我该。我想说的是,那天,我走出大门,太阳刺眼,我以为惩罚结束了。 后来才知道,社会的审判,才刚开始。 一、“出来了?”和“出来了……”你知道这两种语气,天差地别。 第一种,是问你状态。第二种,是在你名字后面,打了个括号。(刑满释放人员) 我去面试,简历石沉大海。好不容易有个电话,对方客气地问:“您中间这段空窗期…是?”我老实说了。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,然后是更客气的声音:“好的,我们会综合评估,有消息通知您。” 我知道,没了。 朋友聚会,席间聊得火热。有人随口问我:“哎,你那几年去哪发财了,都联系不上。”全桌瞬间安静。我笑了笑,说:“去学了点法律。”大家也跟着笑,但气氛像结了冰。 最难受的,是亲戚的眼神。不是恨,是怕。怕你脾气爆,怕你手脚不干净,怕你带坏孩子。他们的关心都带着距离,像隔着玻璃打招呼。 我懂,我都懂。 我没幻想能回到从前。伤好了,疤还在,这很公平。 我只是……只是希望你们记得:刑期,是有截止日的。 法官宣判时说:“判处有期徒刑X年。”他没说:“判处有期徒刑X年,外加社会性终身流放。” 二、法律说“完了”,社会说“没完”罗翔老师老讲,刑法有两大功能:报应和预防。 报应,就是让你疼,让你为过错付出代价。这部分,我在高墙里,一天一天,已经付清了。 时间、自由、尊严,我按判决书的要求,全额支付,不打折扣。 预防,是教育你,也警示别人。这部分,在我走出大门时,理论上也该结束了——如果我彻底改了,不再危害社会了。 但现实是,一个无形的“预防刑”被无限期延长了。 它写在每一次被拒的求职里,写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信任里。 法律给了我一个“刑满释放证明书”,说我的公民权利恢复了。可社会给我贴了一个透明的标签,叫 “危险潜在分子”。 我犯的错,是具体的、过去的。可现在我要承担的,是模糊的、针对未来的全盘否定。 这感觉就像,你因为一次酒驾被吊销了驾照。惩罚期满,你去重考,所有科目都过了,车管所也把新驾照发给你了。但一路上,所有路人都在对你指指点点:“看,他就是那个酒驾过的人,别靠近他的车。” 我手里拿着驾照,却哪儿也去不了。 三、我们到底在怕什么?我理解社会的担忧。怕再犯,怕风险。 但咱们得讲点道理是不是? 第一,改好了的,还是大多数。 数据不说谎,绝大多数刑释人员,就像得了场重病治好的人,只想好好过日子,再也不想回医院。持续作恶的,是极少数。不能因为少数坏人,给所有“病愈”的人判终身社交隔离。 第二,不给出路,才是最大的风险。 一个人,努力赎完了罪,想工作没人要,想正常生活总被指指点点。你让他怎么办?走投无路的人,才容易走回老路。给一条活路,一个盼头,他比谁都珍惜。 这不是圣母心,这是最朴素的生存智慧。让归来的人有路可走,社会才更安全。
四、所以,我能期待什么?我不期待掌声,不期待拥抱。 我期待一种 “平常的冷漠”。 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、不熟的邻居。你不知道他过去干嘛的,也懒得打听。见面点个头,有事帮个小忙,没事各过各的。 这就够了。 我不需要你把我当英雄,只求你别把我当瘟神。 我不需要额外的机会,只求一个不被预先淘汰的资格。 当我说“我出来了”,我希望你听到的是:“他服完刑了,事情结束了。”而不是:“他出来了,大家小心。” 尾声:烙印与伤疤我身上有烙印,我看得见。 但谁身上,又没有几道伤疤呢? 你们的疤,可能在心上,可能在感情里,可能在事业的低谷。我的疤,被法律文书盖了章,摊在阳光下。 我们都曾犯错,都曾跌落。只不过,我的跌落,被国家机器精准测量,公开记录,成了人生档案里无法撕掉的一页。 惩罚的意义,在于让错误定格在过去,而非蔓延至未来。 刑期终结的那天,我对自己说:“好好活,别回头。” 现在,我也想对门外的世界,小声说一句: “我刑满了。我的罪,还清了。” 能不能,让我就从这里,开始新生?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