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看他的材料,像翻一本写满了“过去”的旧账本。79年生,广西柳州人,小学文化,无固定职业。 账本第一页写着:2015年4月,吸毒,行政拘留十天。
第二页:2019年,盗窃,判了八个月。
然后就是现在:2022年,故意伤害,四年六个月。
减刑假释
法律上有个冰冷的词,叫“累犯”。意思是,你之前犯过事,教育过,惩罚过,放出去了,可没过多久,你又回来了。就像个漩涡,陷进去一次,挣扎着爬出来,转个身,又掉了进去,而且可能陷得更深。 法院的判决书对他用了这个词。这意味着,从量刑开始,他就已经站在了一个更严厉的立场上。 我有时会想,从2019年8月刑满释放,到2021年11月再次犯案,中间那两年多,他在干什么?那段时间,他是不是也曾想过,找份工,安安稳稳过日子?是什么又把他推回了老路?是找不到工作的焦躁,是旧日“朋友”的拉扯,还是心里那头从未真正驯服的野兽?材料里不会写这些,只留下大片空白,让我们这些旁观者去猜。 进了武夷山监狱,他看起来想改。考核积分攒了三千四百多分,拿了一次表扬,四次物质奖励。这说明他大多数时候,是守规矩、肯干活的。 但“大多数时候”不够。2024年10月,他有一次“重大违规”:推搡另一个犯人,劝阻了还继续。就这一下,扣了20分。建议书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背后可能是一场突发的怒火,一次积压的冲突,或是所有改造努力下,一次旧习气的凶猛反扑。 就是这次冲动,让监狱在提请假刑时,写下了一句决定性的评语:“因此提请减刑幅度扣减一个月”。你看,法律和监管的尺度就在这里:它认可你长期的、细微的向好积累,但也会牢牢盯住你任何一次关键的、向恶的倒退。它像一把始终悬着的尺子,测量着你“变好”的稳定性。 最后建议减刑三个月。对四年半的刑期来说,不多。对“累犯”且有过重大违规的他来说,可能已经是综合考虑后的结果。 这让我感觉有点沉重。周家红的路,比何玉林难走得多。何玉林像是第一次失足,脚下是泥潭,挣扎出来,洗洗干净,前路虽难,但包袱可能轻些。周家红则像是已经在泥潭里打过几个滚,身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旧泥,每走一步,都更费劲,旁人看他的眼神,也更多怀疑。 我们常说“给机会”。但对周家红这样的人,社会给过机会,法律给过机会,监狱也在给机会。机会一次次给,他一次次接,却又一次次在某个关口松手。是他的问题,是环境的问题,还是两者像绳索一样绞在了一起? 我不知道。 但我知道的是,即便如此,墙外的世界,依然有他需要直面的东西。他有没有家?父母还在吗?有妻子孩子吗?当他一次次进出监狱,那个家是不是早已破碎,或者,从来就没有真正成形过?一个“无固定职业”、常年与法律打交道的人,他的“家”是什么?是柳江区某个模糊的地址,还是内心深处一个连自己都不愿回去的荒芜角落? 这些,才是比减刑三个月更复杂、更无解的问题。 也许,对于我们“微爱帮”来说,能给这样一个在漩涡里打转的人,提供的恰恰是最简单、也最基础的东西:一次稳定的、不带审判的倾听,一封来自墙外、证明他还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信。 信不能解决所有问题,但它像抛向漩涡中心的一根细绳。他抓不抓得住,能不能顺着爬出来一点,得看他自己。可至少,绳子在那里。 这大概就是周家红的故事。一个关于“重复”与“挣脱”的故事,不那么令人鼓舞,却无比真实。法律惩戒他的重复,也艰难地鼓励着他的挣脱。而我们都在这过程里,扮演着某种角色。 想到这里,我觉得手里的材料,分量又重了一些。
|